過年乃是喜慶的日子，然而忠義侯一點都不喜慶。

原因是他臉上布滿了青青紫紫的淤青，瞪眼咧牙都會疼個半天，只能僵著一張臉，強裝鎮定。

可若是旁人面無表情，那還算比較嚴肅，然而他那張臉，卻讓人只有發笑的沖動，奴仆們進進出出送東西時，都要低垂著頭，視線不敢落在忠義侯的臉上，否則一個忍不住發笑了，下場可就嚴重了。

“侯爺，您身上有傷，不如早些休息吧。”貼身的小廝周五提心吊膽般的勸著。

因為臉上有傷，所以忠義侯心情煩悶，並沒有讓哪位姨娘來作陪，也沒有和底下有頭有臉的管家們喝酒玩牌取樂，獨自一人悶在房間裏，實在讓人擔心。

忠義侯瞪了周五一眼，然而瞪的這個動作，就足以讓他感覺到疼痛了，只好收回淩厲的目光，輕哼著，嘴唇盡量不張開，不扯動臉上的肌肉，甕聲甕氣的說道：“睡什麽睡！老爺我心情煩悶！暴躁！”

忠義侯暴躁的來回走了幾步，對周五吩咐著：“去拿酒來！就新送來的羊羔酒！”

羊羔酒是滋補身體的藥酒，滋味也不錯，忠義侯是常常喝的，對於他這種常年癡迷酒色的人，不喝些補藥都不行的。

“嗳，好咧。”周五聽令，手腳麻利的去拿了一瓶羊羔酒來。

然後動作熟稔的給忠義侯倒上一杯酒，屋內頓時彌漫起好聞的酒香，順著空氣，蔓延開來。

忠義侯端著酒杯，大馬金刀的坐在太師椅上，底下鋪著厚厚的虎皮坐墊，這張虎皮是他花大價錢買來的，完整的一張斑斕虎皮，讓人一看，就覺得威風凜凜。

可許多事情，是講究氣質的，忠義侯這衰老無神的模樣坐在虎皮上，反倒被虎皮襯托的更加不顯眼了，除去那身華服，倒像一個賴皮癟三了。

林箏蹲在屋檐之上，透過掀開的琉璃瓦塊，偷窺著屋內的情況，一張白生生的小臉上，面無表情。

忠義侯身上的傷是前天在青樓和人爭風吃醋時被打的，不過這只是忠義侯所認為的真相，實際上這次被打事件，是柳頌和王振軍在背地裏謀劃的，算是光明正大揍了忠義侯一頓。

林箏默默地看著忠義侯肚子一人喝著悶酒，將掀開的瓦塊重新放下，屋內的光線被阻隔，外邊裏面自成一體，仿若兩個小世界。

林箏繼續在屋檐上走動著，不多時就來到林暉居住的院子，這是僅次於忠義侯的院子，寬敞明亮，正門對著北街的角門，出入也方便，另外共有十來間屋子，一面還靠著府中的蓮花池，池上有人造假山和亭子，當春夏到來時，池中的荷花，池邊的花卉盛開時，美景如畫。

因為要守夜，林暉也沒有歇息，而是在書房中挑燈夜讀，手裏拿著一本《春秋》，口中念念有詞，十五歲年紀的少年，還顯得有些青澀呆楞。

林箏和林暉交集很少，原主的記憶中，也很少有關於林暉的記憶，那是因為王氏從小就希望林暉走科舉這條路，因而對他的管束較為嚴格，再者王氏磋磨原主的事情，也不會特意告訴一個男孩子，在世人的觀念中，男子是不管內宅之事的。

所謂愛屋及烏，恨屋及烏，林箏對王氏的恨意是不需說的，對林玉也沒有好感，原主的記憶中，林玉常常幫著王氏欺負她，可以說，王氏壓著原主，而林玉則負責欺負。

在林箏的報覆計劃中，王氏和林玉都在黑名單上，至於林暉則在觀望中，如今短短兩日的觀察，卻讓林箏猶豫了。

因為林暉居然是個迂腐的書呆子！

林暉回府後自然會見過王氏，然而這個腦袋裏缺根筋的家夥，竟然完全沒有註意到王氏的處境！呆楞楞的回了幾句話之後，就回自己屋中讀書了。

王氏未免兒子讀書分心，也並沒有將她這些時日遭遇的事情告訴林暉，因此至今林暉還對此毫不知情，甚至回府給眾人帶禮物時，還有林箏的一份，並且托人帶話給她，說她平安回來了，這是一件好事等等。

給人的感覺，他就是一個單純善良且又有點呆的性格。

林箏不免失笑，世間的人有千副面孔，然而古人說，龍生龍，鳳生鳳，老鼠兒子會打洞，可又有話說，歹竹出好筍，好竹出歹筍。

林箏並沒有在這裏停留太久，身形一躍，已經往後宅走去了。

隨著林箏的行動，她的腳印也停留在老夫人、薛姨娘、趙姨娘、羅姨娘還有王氏等人的屋檐上，那淺淺的腳印，只要風雪一吹，便會徹底消失。

這些人的狀態，也留在林箏的眼中。

這些人，便是忠義侯府的眾生相了。

準備回幽蘭居時，林箏發現王氏身邊的大丫鬟紅鸞提著一個雕花填漆的食盒，帶著兩個小丫頭，打著兩盞燈籠，正順著走廊往幽蘭居的方向走來。

林箏站在高高的屋檐上，身形隱匿在黑夜之中，冷眼看著那一行三人。

方才在王氏院子中打探時，就得知王氏的小廚房熬了一大甕的人參老母雞湯，足足文火慢熬了一天，藥材和骨肉都融進湯中，香氣四溢。

王氏吩咐人，將湯送給府中的各個主子們。

只是，王氏命人將湯送到幽蘭居來，並且還是大丫鬟親自送來的，這就不簡單了。

忠義侯府中，人人都知夫人和大小姐之間的矛盾，那是直接擺在明面上，連遮掩都不遮掩的。

紅鸞一行人已經快走到幽蘭居了，紅鸞將手中的食盒遞給一個小丫鬟，輕聲說道：“你去敲門，就說是老夫人賜給大小姐的，讓她趁熱喝了，也好在冬夜裏暖暖身體。”

“是，紅鸞姐姐。”小丫鬟脆生生的應著。

“你也一起去。”紅鸞對另外一個小丫鬟說道，從那個丫鬟手中拿過一盞燈籠，然後自己快步往另外一條路走去，利用墻壁擋住了她的身影。

林箏將這一幕看入眼，嘴角微微翹起，眼底有暗芒飛快的閃過，露出一抹玩味的冷笑來。

這要是沒鬼，誰信誰傻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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